也没有见过汐美。我和茉莉来到新的城市,事情的进展,却完全不像我预期的那样。我的经商之路仿佛越过了过山车的顶点,开始急转直下,几次投资血本无归。茉莉也对我大失所望,开口闭口都是冷嘲热讽,再往后,乾脆对我视而不见,这使我几度体会到了汐美曾经的感受。但我不愿认输,借了一笔高利贷,打算做最后一次赌博式的反击。借款到账的第二天,我一觉醒来,发现茉莉不见了,同时不见的,还有我账上的全部资金——既包括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,也包括昨天才借来的贷款。
「那一瞬间,我终于意识到,自己一无所有了——不,应当说,自从我离开汐美的那一刻起,便已经一无所有了。
「之后的几年间,我过的是地狱般的生活,被高利贷主强迫,为他们卖命还债,脏活累活无不由我过手,还有几次,差点丢了性命。那段时间,我想了很多事情。在冰冷的地铺上午夜梦回时,时常喊着汐美的名字痛哭流涕。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的。我甚至认为,自己的人生轨迹是同汐美的猪排饭息息相关的——我正是因猪排饭而认识了汐美,从而建立了幸福的三口之家,而当猪排饭被锦衣玉食所替代后,幸福也随之离我而去。我后悔不已,可是,一切都为时已晚。
「直到一年前,我方才还清债务,自己也已落得饥寒交迫,无家可归的地步。我一个人悄悄回到了镇上,却没脸返回曾经居住的宅子,更没脸再去见被我抛弃的汐美。我在镇郊的收容所和流浪汉们一起生活,靠救济金和捡破烂的收入为生。然而,就连捡破烂时,都注意绕过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段,不想让熟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。愈是如此,我却愈发难以抑制地怀念和汐美在一起的生活,想念一起居住的宅院,想念坐在院门前等我归家的幼子——以及,汐美最拿手的猪排饭。
「这样日复一日,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失去意义,有如等待报废的旧汽车,颤颤巍巍地驶向生命的终点。我经常祈祷,汐美的生活会比我好得多,幸福得多——那是善良的她应得的结果。然而,就在昨天我才得知,汐美……汐美她竟不在了——而且,正是她打来电话,和我约定见面的那一晚。
「她为我烹饪了与当年快餐店里一模一样的猪排饭,准备了小菜、海鲜汤和烧酒摆放在餐桌上,自己则坐在一旁,望着墙上的时钟,满怀期待地等候我的归来。她始终将那猪排饭视作我们爱情的使者,寄希望通过它,唤回两人最初相识时的心动,从而寻回那些逝去的幸福美满的光阴着她如此想着,开心地数着秒针的转动,一分一分地等候着,等候着,等候着——直到某一刻,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。
「听阿助说,两天后,汐美的尸体才被人发现。医生诊断,死因为心脏病急性发作,不过转瞬间,便离开了人世。但是没有人知道,汐美——她的一部分,其实依然留在宅子里。每当夜晚到来,便在厨房里煎煮烹炸,悉心准备那道相同的菜肴——就像她在电话里承诺的那样,不论何时,不论何日,一直、一直等待着我的归来……」
大叔的叙述停止了。仿佛有某种沉甸甸的颗粒弥漫在空气中。
「这么说,昨天,你在宅子里见到她了?」我淡淡地问。
「见……见到了……」
大叔的声音颤抖,眼眶湿润起来。
「可吃到她做的猪排饭?」
「嗯……吃到了,吃到了……和当初的一模一样的味道,外焦里嫩,油而不腻,还有洋葱、煎蛋和海鲜汤,那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味道。而汐美……汐美——她也像年轻的时候一样,始终站在我的身边,一手抱着托盘,一手轻掩着唇角,面带笑意,看我一口一口吃下饭菜,就像,她仍活在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。而当我吃下最后一粒米饭时,她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,只剩下面前餐桌上,空空如也的碗盘……」
说到这里的时候,大叔像个孩子一样流泪满面,眼泪和鼻涕混杂到一起,在他粗糙的脸颊上模糊一片。他似乎想呼唤汐美的名字,可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唯有嗓子深处,仿佛峭壁间徘徊的风一样,空洞地呼啸着。
他身旁的儿子也哭了出来,一边哭泣,一边抚摸着父亲的佝偻的脊背。
这般场景,不知是时隔多少年来的第一次吧——我如此想着,静静注视对面的父子,直到他们相拥在一起,彼此包容,彼此原谅。
待到他们平静下来,我对阿助说:
「按照委托,我已给宅子找到了一位合适的接受者,也算完成了我的工作。至于是否要将宅子转交给他,就由你来决定了。」随后,我又补充道,「顺带一提,那里已不再是凶宅,你也可以安心地吃便当了。」
而对方笑:
「已经决定了,房子就交由父亲来住好了——虽然仍无法完全原谅他做过的错事,但我自己也犯过很多错误,未能照顾好母亲——况且,能让父亲重归故里,大概也是母亲所希望的结局,无论对于父亲还是我,或许都是一种救赎。」
我点头。
「那你呢?和父亲住在一起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