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毓心“哦”了一声,脸上不见有什么反应,继续擦拭手里的红缨枪。
孟承雍见妹妹表现如此冷淡,不由“喂”了一声:“你这是什么反应,母亲扶正你不高兴啊?”
孟毓心想了一下,然后道:“应当算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吧。”
“什么算是,这本就是高兴的事情。”
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,继续道:“爹爹和娘一辈子恩爱,以前娘为侧室,矮人一头,如今终于可以和爹爹做名正言顺的夫妻,难道不是高兴的事情吗?”
孟毓心看向孟承雍,脸上显得有几分怪异,过了一会,才开口问道:“你真的觉得爹爹和娘很恩爱啊?”
孟承雍奇道:“难道不是?”
孟毓心问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,爹爹一生专宠娘,又和娘生下我们兄妹四个,娘也一辈子对爹体贴温柔,这便是恩爱了?”
她看到孟承雍一脸“难道这还不是”的表情,心道“果然”。
孟毓心道:“雍儿,你难道没发现吗?看起来是爹爹宠娘,为娘付出,其实一直以来,都是娘在迁就爹爹。很多时候,其实娘过得并没有你想象得这么开心。”
“小的时候,娘生活的地方就只有东跨院那一方天地。夫人这个正室夫人在府里待腻了,还能出去结交朋友,可是娘不行,她是妾室,就算爹爹同意她出门,也没人和她成为朋友。别人家府上的正头夫人不会看得起她的身份和她交朋友,别人家府上的妾室甚至未必有她的自由。除了赵王府的孙侧妃偶尔来看看她,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她一睁眼就是爹爹,侍奉他、照顾他,每天送他出门,晚上等他回来,所有的时间都围着他转,再就是照顾我们。就算娘再喜欢爹爹,这也不会是让人喜欢得起来的日子。”
“娘这十几年,稍微过得开心一些的,大约只是在雍州的那几年。你看娘在雍州,她举办各种宴会,和那里的婶婶伯母组建马球队、蹴鞠队,每年还弄比赛,每一天都很有干劲。娘其实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,也很喜欢玩,但在国公府里,大家都觉得她安静、温柔。她不是真的安静温柔,而是在这里,她只能安静温柔。”
“但是娘也没有好办法,她想让舅舅过好一点的日子把庄家重新撑起来,她想让宫里那时还小的陛下有人照顾,她也希望我们能得爹爹的喜爱,以后有个好前程。但她是女人,既不能科考入仕,也不能建功立业,她想要给亲人遮风挡雨,就只能依靠爹爹,讨好爹爹,让爹爹帮她。”
“雍儿,这世道对待男人和女人是很不公平的,男人可以在外面建功立业,只要自己有本事和努力,就能闯出一番天地,但是女人不行,女人再有本事也只能被圈在后院这一方小地方,身上还要背负着很多的枷锁,稍微出格一点就要遭受指责。”
孟毓心想到了自己的师傅,忍不住道:“比如我师傅,她一直想像你们上场杀敌,她的功夫也好,但是人人都跟她说这不可以。他们给的理由不是我师傅能力不行,而是因为她是女人。”
“我小的时候,跟爹爹闹着说要学功夫,以后要当女将军,可爹爹总是一笑置之,从不把我的话当真,就是偶尔教一教我,或者请人来教我,也只是哄着我玩。爹爹看起来很疼我,比疼爱你们还疼我,我要什么他都给我,可是他从来都不会像认真教导你们一样教导我。”
“爹爹把最多的精力花在你身上,然后是晖儿。他教你练武、兵法,教你如何当好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,他教晖儿如何当好一个世子,当好孟家未来的族长,再有多余的精力就用来教导业儿、靖儿。但他从来不会像教导你们一样认真的教导我。他总是跟我说,以后有父兄给我撑腰,我不需要这么辛苦。可是我不想让谁来为我撑腰,我想自己给自己撑腰。”
孟承雍被她一番话给整蒙了,他一直觉得爹爹爱他们的母亲,爹爹也疼爱妹妹,但在妹妹眼里,原来爹爹是不够爱他们的母亲,也是最忽视她的。
他张了张嘴,想反驳什么,但发现自己反驳不出来。
他突然脑子有些凌乱起来,就好像一直以来他信以为真的事情,突然就被人告诉这都是假象一样,让他完全不知所措。
他看着妹妹,开口道:“心儿,你为什么……”,他想问她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,怎么会去想这么多他从来不会去想的东西。
孟毓心撇了他一眼,道:“算了,你是男子,你当然不了解世上女子的处境,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。”
而此时窗外,正听着兄妹两人对话的孟季廷表情缓缓的沉了下来,陷入了惊讶、迷惑等复杂的情绪里。
他活了将近四十年,自认为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。但今天,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如此迷惑、茫然、不解的心情。
他没有惊动兄妹两人,悄无声息的离开了,然后站在院子外面的一颗树下,看着那棵树静静的发呆。
孟承雍亦是精神恍惚的离开的,心中来来回回的想着妹妹说的那一番话,直到回到自己外院的书房,仍是没有镇定并想明白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