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饮痛(1 / 4)

三月阳春,风和天朗,他与几个朋友去京郊踏青,下午回程时,遇到了轻车简从的大皇子。这个时候,回的人多,去的人少。段璋下车,身边只有一个护卫,非常低调,并不起眼。但是落在认识大皇子的人眼中,就很醒目了。

“都说大殿下和王妃燕尔新婚,琴瑟和调——没想到今日踏春,竟是独自出行吗?”有人说。

“时雨,”另一人嗤嗤笑着,拍拍他的肩,“上天厚待你啊,看你整日郁郁寡欢,这不给你安排快活事来了?”

这是没有亲历那事,只听过满天乱飞的传闻的人,故敢这么和他调笑。那时候赴宴,在场,罗太卫来时瑟瑟跪伏的孟合就笑不出来了。

“崔涉江!怎能乱开皇子的玩笑?当心——”

“真稀奇,你孟成和什么时候成了知道当心的人了?”

大约就是这点争吵拖慢了他们的脚步。本来只是嘴欠瞎开玩笑,没人真想沾上大殿下——

段璋看过来了,而且没有装作没看到,直直地看着他们,看着他。天地在那一刻都静了。

他走过去前,孟合拉了他一下,没拉住。

“见过大殿下。”

“时雨,好巧。”段璋说,“若知能遇上你,我就早点出门了。错过与你同游的机会,好遗憾啊。”

“殿下任何时候想与霖同游,霖都不会推却。”

段璋笑起来:“魏时雨,你我的情分,这种作态的话就不能少说点吗?我想与你同游,你固然不能推却,可也不想啊——你快回去吧,你那群朋友丢下你跑了,你再多耽搁会,就追不上他们了。”

“上午和他们一道,本就没有尽兴。若是殿下觉得独游孤寂,想要邀我一起——霖是心甘情愿,乐意奉陪的。”

他说完,见段璋笑容渐渐隐没下去,心中一涩,以为自己是平添了段璋心中烦闷,正要请罪告辞,却听到段璋说:“阿霖,你真好。那便陪我同游吧。”

段璋出游,显然并无意欣赏春色,选路专选没人走的小路,往僻静的地方去。人少的地方之所以人少自有道理——要么难走,要么没什么景色可看。

“今日本来是要和王妃一道出游,”段璋首先提起的话题是,“没想到早晨王妃突发不适,到下午也没有好转,本王只好自己出来了。”

“霖想也是,”他说,“回去一定说给朋友们知道,不叫他们误会。”

“嗯,谢谢你。”

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绝路上,路的尽头是断崖,没有巉岩千尺的雄危,只是足够摔死人,往四周眺望,也没有什么攀着崖壁奋力生长的青松,只有光秃秃的孤岩。段璋却觉得这里很好看,决定就在这里坐下来,叫随行的侍卫拿出酒来,他要赏着这里的景色小酌。

把侍卫支到远处守卫后,段璋便提起了旧事:“那年与你作别,我说我不会从此看不起你,是假的。我心里想的是——你们豫章魏氏,不愧是代代出公卿的大世家,真会破局应变——前一刻,皇后殿下在百官前与我为难,后一刻,你就滑溜溜地从我这里脱身了。”

“那时候,霖没有主见。”他说,“殿下看不起我,是应该的。”

“你很有主见。”段璋说,“你后来每次见到我,还像以前那样对我尽心尽力,从不对我有疏远之意,全不顾你家里对你的期望;我却顾着旁人对我的期望,因为你的名声,对你疏远了。”段璋笑一声,“最终发现,始终愿意与我同游的,一直是你。”

段璋向他举杯,接着饮尽杯中物。他看着段璋倒酒的样子,想问,不敢问。最后还是问了:

“殿下现在,过得不顺意吗?”

“没什么顺不顺意。我只是越来越发觉你说的对——天命不可知,与其谋虑将来,不如安享此刻,喝桂酒,看丹霞,赏春色,多么快乐啊!”

“殿下若是不快乐,不必强颜欢乐,”他说,“那样,就会更不快乐……这是,霖的经验之谈。”

“阿霖,可真是没白过这几年,寻欢都寻出‘经验之谈’了。”段璋笑道。接着不再掩饰他的落寞,郁郁地又喝了一杯酒后,坦白道:“经云尝贵后贱,病从内生。我虽自认胸襟开阔,不至于生什么病,可也不是什么堪其忧还不改其乐的人——而且这个还不是最难熬的,最难熬的是他们俩——一个不死心地折腾我,一个不放心地试探我。”

“我听说,二殿下不久就会被立为储君。事情很快就会了结了,殿下。”

段璋把玩着手里的空杯。

“是,我知道,”段璋说,“只是很难熬。虽然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。可是很难熬。也许是因为明白就快永远结束了吧,所以才觉得比从前更难熬。”

他看着自己的酒杯。

“我知道这种感觉。”他说。

“是啊,”段璋说,“我知道你懂我,真好。我还能找到懂我的人一起喝酒,真好。”

他一愣。

“……殿下,那时候霖说您该娶郑惠姬……是说错了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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