健嘴角往下撇,露出一个苦笑,沉默了大概有十来秒,闭上眼。
“是他要杀我。”
一九九年,二月,深冬时节。
“你个窝囊货!跟我抢啥!”
张子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刘健窝在墙角尽可能地缩着身体,戴着棉手套的两只手紧紧护住头,承受张子强踹在他身上的一脚,又一脚。
大概张子强觉着这种单方向的殴打没多大意思,他停了下来,呼哧带喘地蹲在刘健面前,抬手拍拍刘健脑袋:“我不让你去是为你好,你以为坐牢容易?就你这样,到牢里,不一定让人欺负成什么样!”
脑袋里嗡嗡响,刘健极力辨认张子强说的话,摇摇头嗫嚅道:“我得去,三丫儿的病……”
“谁他妈不生个病!她自己养一阵儿就好了,治什么治!”
天上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,这一年冬天比往年都冷,气温零下三十多度,雪花融化在脸上,刘健竟然觉着像一滩暖和的春水,他把满口的血水咽肚,咬紧牙关避免它打颤:“三丫的病……得治……”
“治治治,你他妈跟你病秧子老婆一起去死吧!”说着,张子强捡起来一块红砖,狠狠拍在刘健脑袋上。
这一下没把他打昏过去,血倒是顺着头发簌簌流下来了,热乎乎的,刘健愣了愣,竟然呜呜哭起来。
张子强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废弃的钢管,一下下抽在刘健身上。
一直到他终于打累了,扔下钢管。
钢管摔在结冰的地面上,几乎没有声音,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呼啸的风雪吞没。脸上有小刀子割一样,刘健睁不开眼睛,他眼前的张子强同样睁不开眼。
不知哪儿生出的勇气,他捡起来地上的钢管,银光闪耀,刘健握紧钢管,反手就照着张子强的脑袋砸下去!
“我只打了那一下。”刘健说,“他昏过去,我就赶紧跑了,寻思他一会儿起来就自己走了。”
“想回去找了……”
“但你一宿都没回去找。”
“张子强是村里有名的恶霸……他死了,全村都消停,我还能赚到朱天赐那份钱。”
近乎一分钟的沉默之后,刘健再度开口:
“张子强他家剩下孤儿寡母的,我出狱之后,就隔三差五给美娟送些吃的用的。”
“后来……我俩就好了。”
“但我这个人,喝点酒就乐意说胡话,”说到这儿,刘健抬手搓了搓自己眼皮,“有一次跟张吉彬倒出来他爹怎么死的事了……那小子,是个疯的!”
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喊劈了嗓子求饶的自己。
“彬子,你听我说……彬子……”
割猪草的镰刀扬起来,他连滚带爬地躲闪,还是慢了,弯曲的刀刃活活扎进小腿,疼得顿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。
上山去给菜地除草的路美娟刚好在这时回到家,一看见眼前场面,筐都没撂下就挡在他面前,冲着张吉彬骂:“畜生!你想干什么!”
审讯室的灯罩里攒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死虫子。
刘健说说停停,声音越发沙哑:“就那天,张吉彬就走了,去城里打工。”
尘封二十年的事一点点尽数揭开,刘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神态,穆芳生摸了摸耳麦:“小钰,带烟了么?”
几秒后,屠钰走进屋,掏出一包烟,抽出一颗递向刘健。他那招牌一样的炫目打火机已经送给市局某位大队长了,现在只能掏出一枚贴着泳装美女的一块钱塑料打火机。
留刘健在审讯室抽烟,穆芳生和屠钰走了出去。
徐振在外面和他们打了个照面,急不可耐地搭话:“顺手还破了个悬案,挺好,咱们该去干正事调查张吉彬了吧?”
穆芳生没回答,朝着他勾了勾手,三人像一排杀手直直走出了派出所,走到个死角。
徐振实在不乐意走了:“咋回事啊神神秘秘的?”
穆芳生:“你带张吉彬他妈回水城。”
徐振:“?”
“从现在起,”穆芳生随手搭在屠钰肩膀,说出来后半句,“张吉彬他妈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