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白孔雀
舒蔚秋反问道:“你有汉名吗?”
安德烈摇了摇头。
舒蔚秋说道:“那大家是叫你安德烈·范,还是范安德烈?”
安德烈说道:“都不是。我叫安德烈·冯·莱尔曼,我们兄弟姐妹都随母亲的姓。”
舒蔚秋没能掩饰住惊讶的神色:范老爷给儿女们起个洋名,还可以理解为新派人赶时髦,但怎么连姓氏都彻底西化了呢?
谈话间,天已完全亮起来了,主宅方向传来一阵喧哗。
舒蔚秋回头一看,一簇仆役拥着一个白西装男人走了出来,一部黑色豪华轿车正候在廊下。仆役抢上去拉开车门,那男人解开衣扣,从容地坐上车子,轿车就平稳地驶了出来。
经过莲花池的时候,车子慢慢停下,那男人从车窗里向两人招了招手,他皮肤黄黄的,染黑的头发向后梳着,因为上了年纪、身材发福的缘故,眉眼显得很是敦厚慈祥,正是大名鼎鼎富可敌国的范恒昌。
舒蔚秋微笑说道:“范老爷。”
范恒昌笑道:“蔚秋挺精神的啊,到底是年轻人,不管跑多远的路,睡一觉就缓过来了。”
舒蔚秋微笑道:“老爷这么早就出门?”
范恒昌说道:“我临时有些事情,要去城里一趟。”他的目光越过舒蔚秋,看向安德烈,说道:“你是同我一道下山去,还是怎的?”
安德烈仍旧面对着莲花池,慢慢打了个哈欠,说道:“你去好了,不用管我。”
范恒昌侧头打量了安德烈一番,说道:“你最近是不是瘦了?胃口不好啊?”
安德烈低头看着草地,懒散地用脚尖踢着青嫩的草叶,说道:“也就那样吧。”
范恒昌说道:“朋友送了我一些澳洲的鹿肉,今天叫厨房做了,你也补一补身体。”
安德烈摇了摇头,说道:“难吃。”
范恒昌微笑道:“身在福中不知福。你记得早些回总督街去,省得你妈妈又怪我。”他坐回车座里,向前座司机打了个手势,轿车再度开始向前滑行,他又忽然想起什么,转脸对舒蔚秋说道:“蕙月刚跟我说,你想在我这里找件事做。你下午到我的办事处来吧,我好给你安排。”
舒蔚秋一怔,说道:“我不——”
然而那轿车看似四平八稳,四个轮子却跑得极快,范恒昌丢下了一句话,就被车子载着一溜烟儿扬长而去了。
安德烈眯着眼睛问道:“你想为我爸爸工作吗?”
舒蔚秋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不是的。”这一定是他姐姐的主意,不过他不愿多做解释,否则像是埋怨他姐姐自作主张一样。
安德烈问道:“你在中国做过生意吗?”
舒蔚秋说道:“从来没有。我也不感兴趣。”
他把两手背在身后,一边沉思心事,一边沿着鹅卵石漫成的小径往前走了几步,前面草地窸窸窣窣一阵响,有人迎面走了过来。舒蔚秋侧身让开路,无意间抬头一看,却吃了一惊,原来那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只白孔雀,拖着西洋折扇般的巨大雪白尾羽,昂首挺胸从草地上走过来。
舒蔚秋看得呆了,低声惊叹道:“真漂亮啊。”
安德烈两手插在裤兜里,轻轻踢起了地下一枚小石子。
那白孔雀还以为是主人喂食,一爪一爪走了过来,低头虚啄了两下,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了,便仰头伸颈,气势汹汹叫了两声。
舒蔚秋又吃了一惊,两边肩膀不由得耸了一下。
安德烈慢慢踱步过来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舒蔚秋回过神来,嗤的一声笑道:“吓我一跳,我没想到孔雀的声音是这样子的。”
安德烈问道:“那你以为是怎样的?”
舒蔚秋笑道:“我想孔雀应该是很清亮空灵的声音,好比洞箫似的,没想到它叫得这么……这么娇气,像是小猫儿。”
安德烈说道:“这里养了好几只孔雀,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地叫唤,吵得要命。爸爸叫人把它们都围在后花园里,但它们常常溜出来。”
舒蔚秋忍不住笑了。
这么一笑,两人间的气氛似乎轻松些了。安德烈问他在中国的家里是不是养过猫。舒蔚秋说他没有养过,不过他表姑父家的园林很大,半夜里总有野猫争地盘,又吵又打,那尖利的嗓门是非常惊人的。
两人闲谈了一会儿,太阳越来越炽烈,两人就回到了屋里。
舒蔚秋回房坐了一会儿,娜姆请他下楼去吃早饭。舒蕙月披着睡裙,坐在餐桌的上首,微笑道:“我怕你吃不惯这里的菜,专门叫厨房磨了豆浆。”
舒蔚秋在他姐姐手边坐下,说道:“不用这么麻烦的,而且我愿意试一试南洋的口味。”
舒蕙月微笑道:“喔,原来是我多事了。”转向娜姆问道:“安德烈少爷呢?”
娜姆说道:“少爷说他在屋里吃,不下来了。”
舒蕙月点了点头,叫娜姆把长窗打开透透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