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嗡——嗡——”
震动差点被轮胎压沥青的颗粒声盖过去,是段景行裤兜里的手机。
秦晚把它掏出来,挂断,对面立即又打过来。再挂,再打。
——只好划向接通。
“您好,我是残障青少年公益画展活动的志愿者小崔,请问您是段景玲的监护人吗?”
秦晚想说不是,可对方根本不留气口,“非常开心地通知您,段景玲的画被选中了,可以参与这周日在东秀B2百货一楼举办的画展了。”
“我不是机主,”秦晚瞥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,上午七点半,这么早就开始打电话也是够敬业,他继续说,“麻烦你中午再给他打。”
段景玲。
秦晚侧过头看了段景行一眼。
这名字一听就是妹妹。妹妹是残障青少年么。
出租车拐弯不点刹车,把段景行直接甩在了他身上。
阳光朝这小子俊俏得要命的五官上洒了一把金粉,秦晚无意间看见他睫毛上颤巍巍地缀着一滴水珠。
两个小时后,段景行在派出所一楼开间办公室的长椅上醒过来。
腰酸,背痛,腿麻了。
没装窗帘的窗户投射进来火辣辣的阳光。
大概有好心人给他披了一条毛毯,毯子被劣质烟腌入味,嗅起来……也火辣辣的。
胃里火烧火燎,他掀开毯子,发现自己身上的T恤好像大了一码。用手搓了搓,手感很滑,确实不是他那件。
抬起头,看见办公室里十来个着装民警齐刷刷看他,他愣住不动,过了片刻,问道:“我怎么在这儿?”
一个秃顶的老头儿端着大茶缸慢悠悠踱到他面前,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:“成年没有?”
段景行一来还断片在自己去楼顶喝酒的那段,二来看着这么多穿警服的有点发憷,下意识诚实答道:“二十一。”
老头儿点点头:“这么年轻,有什么想不开的。”
段景行又愣了下:“我怎么想不开了?”
老民警:“你想得开怎么会要跳楼?”
“……”
他没想自杀。也不可能跳楼,他妈就是跳楼死的。真要死,不会选跳楼。
段景玲病发三年,在临终住了三年,他有心理准备。
现在是没有负担了,可也没有了盼头。
有时间感觉段景玲多喘一天气,就能多撑着他一天。
他盯着眼前这民警一张一合的嘴走神,一个字没听见,等对方停下来,才关了屏蔽,开口问:“我能走了么?”
民警回头看了眼墙上的表,十一点整,他转回来看段景行:“再等会儿吧,有人说要过来取你。”
“娶?”
“取!”
不忍心看他越描越黑,段景行抬手抵着自己太阳穴:“那人长什么样?”
——民警描述的特征太鲜明,段景行一下子就猜到是谁。原来脑子里那几帧带“120秒先生”的画面不是癔症。
T恤上传来淡淡的洗衣粉清香,他知道自己身上是谁衣服了。
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自杀,又签字又留身份证手机号的,可算是从派出所出来了。
刚走下大门那三节台阶,手机开始震起来。
没存备注的号码。
直觉让他的太阳穴一下下鼓着疼,划向接通,对面沉默了两秒,气若游丝地说:“景行,是老爸。”
顿了下,那声音显得更可怜了:“能不能借爸点钱,高利贷说今天还不上,就打死我……”
头疼惹得段景行耳鸣眼花,他闭了闭眼:“你在哪儿?”
段平顺自从沾上那玩意儿,十句话得有九句是撒谎,但这回他还真没撒谎。
段景行到地儿时,段平顺正在挨打。
像一只死狗似的,抱着头蜷成一团,围着他的六七个流氓拿他当桩子踢,一脚一脚的,最开始还有人一边打一边问“乌哥说没说还不上钱会怎样”,最后可能是问累了,所有人嘴里都是整齐划一的“操你妈的”。
巷口有个倒闭的火锅店,门口叠了着一大摞儿坏了的折叠椅。
秦晚站在一边,咬着半支烟,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,琢磨着让他扔派出所那位醒没醒。
地上这中年男人大约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,嗷嗷哭着喊:“乌哥、乌爷,别打了,要不……你剁我只手吧,我真没钱……”
“电影看多了吧。”秦晚揣回手机,抬头看他,一阵黑影嗖的冲过来,他嘴里的烟没咬住,啪嗒掉在地上。
——段景行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折叠椅,毫不犹豫地砸向地上的中年男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