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太后——”帝王瞳孔收缩。比曹吉祥觊觎绿竹更让他震惊的,是他发现自己依旧活在网中。不同于南宫的灰暗破败,紫禁城的网华美精致,围在身边的人看似个个忠心体贴,实际上却听从于另一个人。不管多大的事,依然可以轻轻巧巧的瞒得密不透风,不让他知晓。若是以前,他也不会太多想,自己的亲娘,还能害自己不成?定是不愿君臣失和,才好心瞒住自己。可是如今,想起那些风言风语,亲娘真的是亲娘吗?刚巧赶上这个节骨眼,前前后后连在一起,疑心犹如雨后春笋,以极快的速度破土而出,哗啦啦涌现扩张。越想越不安,越想心里越没底。蒋安哭丧着脸道:“原本万岁若不问,奴婢还能心安理得的当个哑巴,可万岁问了,奴婢若不说,那就是不忠,万岁,将来若太后追究,还望您看在奴婢尽心侍奉的份上,给奴婢留个全尸,千万别让奴婢受那拔舌抽筋之苦呀。”帝王直盯着他的眼睛,道:“只要你今日之言句句为真,朕便可保你性命。”蒋安忙道:“奴婢保证,绝无半句虚言,万岁若不信,可以问问宫中妃嫔,只是不知,她们敢不敢对万岁讲真话。”朱祁镇思量起来。皇后是不消说的,只要他敞开了问,她定不会隐瞒,但如此一来,就免不了又将她卷入其中。这前脚才从太后和周贵妃的夹击之间逃出来,此时此刻,他万不能再置她于险境之中。除了皇后,还有谁可信?周贵妃跟太后走得近,何况此前她与曹吉祥交集不浅,靠不住。淑妃是个拎不清的,还收过曹吉祥的礼,也指望不上。看来看去,南宫的老人里,就剩宸妃了。宸妃,他忽然想起,那日在亭中赏荷,提及皇后善待妃嫔子嗣时,宸妃对绿竹说:“听说万岁刚复辟那会儿,你被——被人欺负,也是皇后娘娘去救的。”他当时问绿竹被谁欺负,绿竹只推说都是旧事,不提也罢,但情绪却明显变得低迷。如今回想,宸妃所说的被人欺负,就是被曹吉祥霸入府中了。他心里顿时有了主意。“蒋安。”“奴婢在。”“备轿,去看看吉王。”吉王的小脸笑得纯真无邪,稚拙可爱,柔软的小手在半空中抓来抓去,当爹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,一下忘了来的初衷,抱他在怀里逗了好一会儿,也不舍得撒手。
直到小娃娃打起哈欠,宸妃才从他的怀里笑着接过:“以往老早就午睡了,许是今日见了爹爹实在开心,折腾这许久才犯困。”朱祁镇不舍的目光追随着小娃娃。“朕封他吉王,果然不错,他这爱笑的性子,让朕一见就觉着喜庆、吉利。”宸妃把吉王交给奶娘,笑道:“孩子见了亲爹,哪有不笑的?”“太子就——”话到这里顿住,他改口道:“朕今日来,是想跟您说几句体己话。”宸妃会意,递了个眼神过去,奶娘抱着吉王和宫女一起退下,待殿门关上,房内只剩他二人,宸妃才问:“万岁有何事要问妾?”朱祁镇往软榻上一坐,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,瞟向她的眼睛。“你一向是个实诚人,朕也不跟你绕弯子,曹吉祥和绿竹之间的事,你可有耳闻?”他没有明说什么事,是想看她会如实回答多少。宸妃敛了神色,端端正正向他叩头拜去:“妾有罪,还请万岁宽恕。”她这个反应,朱祁镇瞬间明了,摆摆手道:“宫里瞒朕的又不只你一个,无需惊慌。朕今日找你,是看重你素日里的为人,想听几句实话,你放心讲来便是,朕绝不向外透露半分。”宸妃却摇摇头,道:“妾之罪,并非只欺瞒万岁这一条。妾恳请万岁饶恕的,还有不孝之罪,以及妾的私心。” 粘蝉“哦?”朱祁镇挑眉,“此话怎讲?”宸妃的头埋得低低的,声音恳切:“按理来说,万岁是夫君,太后是婆母,夫君若与婆母意见相悖,妾理应居中调解才是,万不可搬弄口舌。因此您问妾曹公公与贤妃之事,太后既有吩咐,不愿您知晓,妾是绝不该透露半句的。可是——”讲到这里,她抬起头来,清秀的脸庞写满纠结,音量也放低了许多:“前些时候,妾听到了,说万岁您可能不是太后亲生的孩子,妾不免就生出了私心”听到这个传言的人很多,敢这么直接对他讲出来的,她却是第一个。朱祁镇不由得眉心一皱:“什么私心呀?”宸妃面露愧意:“妾总会想,万一因为这件事,您跟婆母起了纷争,妾该向着谁?”朱祁镇不动声色的道:“朕也想知道,你是怎么想的。”宸妃接着道:“妾想来想去,这颗心还是向着您的,毕竟您才是妾的夫君,是孩子的亲爹,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只有您帝位稳固身子强健,妾与孩子才可安枕无忧余生顺遂,所以,妾没能一心一意只替万岁着想,这便是妾的私心,还求万岁宽恕则个。”